笔杆子(http://rendoc.com):美国学界放逐思想大师
[美]罗素·雅各比 文 王 平 编译
在美国的高等院校,为什么讲授心理学不提弗洛伊德、讲授经济学不提马克思、讲授哲学几乎不提黑格尔?相反,这些西方思想大师们往往在离他们很远的学科领域中被提到,弗洛伊德在文学系、马克思在电影研究系、黑格尔在德语系。这究竟是学术阵地的单纯转移,还是人们想通过简单地抛弃历史来取得进步?
2008年7月25日,美国《高等教育编年史》发表了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历史系教授罗素·雅各比(Russell Yacoby)对这种现象的批评文章,剖析了美国学界放逐思想大师的深层机理,原题为《消失了,并被遗忘》。
一项随意挑选三个学校而展开的调查证实了美国高校对弗洛伊德、马克思和黑格尔的逃避:对堪萨斯大学哲学课程介绍的搜索显示,只有一门关于19世纪思想概览的课中提到黑格尔;马克思只是在一门关于收入不公的经济学课程中顺带提到过一次;弗洛伊德在心理学中根本就没有被提到。在亚利桑那大学,黑格尔还是在一门关于19世纪哲学概览的课程中现身,马克思被拒绝在经济学的大门之外,而弗洛伊德照样在心理学中消失了。在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黑格尔不在哲学课程中,马克思没有出现在经济学中,弗洛伊德被心理学忽略。
个人意见和学界立场之间的分歧有时太明显不过了。假如让受过教育的人来列举心理学、哲学和经济学领域的重要思想家时,弗洛伊德、黑格尔和马克思肯定会名列前茅。然而,他们却从他们本来的学科领域中消失了,为什么会这样?
美国学界的反历史暗流
单一的建议不足以说明这几位跨学科领域思想家的共同命运,但普遍的趋势也许告诉了我们一些问题。首先,无情的反历史和非历史倾向,助长了美国当代学界对以往天才的排斥。这种心理尤其影响了心理学。美国心理学协会负责本科专业“学习目标”的任务组同意要给本科生开设心理学史,但实际上是把这门学科降格为选修性质的二级学科,像“群体动力学”一样。根据美国精神分析协会搞的“排名前150所高校本科生心理分析思想讲授情况”的调查,弗洛伊德的思想被心理学系置诸脑后。
同样的反历史动力出现在经济学系和哲学系,虽然势头稍小一点。尽管概括再次是在有限的条件下作出的,但经济学系与心理学系一样,趋于强烈地关注当下。经济学系的主干课程由经济学原理、宏观经济学、微观经济学、财政学、博弈论和统计学组成。当然,经济学系也经常搞一些有关经济思想史的讲座,纵览从古希腊到当代的经济思考。但即使在这样走马观花般的纵览中,马克思的身影依然显得很晦暗不清。例如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在一门经济理论史的课程中,学生花在马克思身上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周。一位研究马克思的学者估计,美国2000多个经济学系中只有四个系讲到德国革命,但只花一节课。与经济学相比,哲学更重视对过去的研究,也通常开设一些有关古希腊、中世纪和近现代思想家的课程。但这些课通常只到18世纪的康德为止,然后再从20世纪开始。以黑格尔(以及克尔凯郭尔与尼采)为代表的麻烦的19世纪被忽略或被掩盖。一般的哲学课程目录上也会列上黑格尔的课,但这样的课几乎不开。重点大学的哲学系鲜有教授黑格尔或黑格尔主义思想的。
哲学系和心理学系在招生人数方面正好是对立的两极。在许多大学里,哲学是比较小的专业之一,而心理学是最大的专业之一。然而与心理学系一样,哲学系不欢迎那些与主流不合的思想家。不仅像罗蒂这样敏锐的批评家,由于对哲学系狭隘性的失望,退出哲学系而转到比较文学系,一大批哲学教授也离开哲学而从事其他领域,这使得哲学本身在智力上越来越干瘪。这是一位黑格尔和海德格尔研究学者约翰·麦克库伯(John McCumber)的观点,他本人也从哲学系转到了德语系。他2001年出版的著作《壕沟时代:美国哲学和麦卡锡时代》猛烈地攻击了当代美国哲学职业及它对历史的背离。他提到,1987年具有突破意义的《作为批判的女性主义》文集出版,但十年之后,该文集的作者们没有一个依然在哲学系执教。麦克库伯认为,促使罗蒂和迈莎·纽斯鲍姆(Martha Nussbaum)等大人物离开哲学系的压力同样压迫着那些在公众视线之外的人。比如,高级编辑排斥同行评论,像经营自己的私人封地一样来经营主要的哲学期刊;只是让少数知名教授来挑选可以提交给哲学年度大会的论文。独裁主义和裙带主义放逐了与他们意见不同的人。
心理学没有弗洛伊德,经济学没有马克思,哲学没有黑格尔:对于各学科的啦啦队队长来讲,这就叫“智力进步”。云山雾罩的老思想家让位给了新兴科学研究者。而已故的革新者都是忠于历史的。“我们是通过历史而成为我们自己”,黑格尔如是说;尽管弗洛伊德有着生物学决定论的因素,但他相信人必须掌握过去才能掌握当下。但是今天的人们缺乏深入研究的耐心,人们太想找到瞬间解决问题的精确药片或精确基因。对历史的背离同样存在于经济学。经济学越来越像数学,有时候它甚至看起来像生物心理学。但是我们真的能够无须思考问题的来龙去脉而诊断出今天的经济问题吗?哲学说承认历史,但是它埋头于语言分析和逻辑切割的做法却以晦涩的名义将 19世纪伟大的思想家晾在一边。假如不用哲学的眼镜来看世界,擦亮它也是徒劳无济。
矮化大师的“学术美容术”
毋庸置疑,这些领域确实存在进步,但是对以往的历史没有任何观念能叫推进吗?如果缺乏历史的向导,学者们就会像旅行者一样在原地打转。而且,历史的巨人能够如此轻松和机械地被打发吗?文化不像一部汽车,当它陈旧时就当废品一样丢掉。当我们把弗洛伊德与爱因斯坦关于战争的意见交换、把马克思对摧毁国家界线的“商品的廉价”描述、或者把黑格尔的主奴关系概念丢进垃圾箱之后,我不明白我们如何受教育——也许我们把自己当作教育者。这些大师的思想应该被表达,而不是避而不谈;应该被传授,而不是被打发。
确实,其他领域收留了这些被心理学、哲学、经济学尘封起来的思想家。然而,这本身就是一个问题。违背这些桀骜不驯的思想家本来的主张,新的学科将他们切割成碎片。这确实把他们从被遗忘中拯救出来,但却是以驯化他们为代价的。弗洛伊德不再考掘文明及对它的不满,而只是拆解话语。黑格尔不再追踪自由的辩证法,而只是沉迷于美。马克思不再勾画资本的运动,而只是解构观众。
把他们驱逐出他们本来的领域,是因为他们的思想太笨拙或不合时宜,马克思、黑格尔和弗洛伊德于是屈尊于学术美容术。在教育市场里,他们只是被当作小饰品思想家才获得来生。
(文章来源:The Chronicle of Higer Education,Section B, July 25,2008:“Gone, and Being Forgott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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